慷慨悲歌出燕赵梆子声声有余音

石家庄新闻网 时间: 2015-08-06 09:31:20 来源: 石家庄新闻网

《“非遗”走读》系列之二十五

结束了关于传统美术和手工艺的篇章,我们决定换换口味,跨入到传统戏剧上来。在行文之前我必须首先告诉大家:本人纯属戏盲,从小到大没看过戏,近几年因为写稿需要才看了几个片断。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,还请广大专业人士及戏迷们海涵(不要向俺拍板砖啊)。写这组稿件俺很犯愁,如果读者是戏迷,不需要听俺叨叨什么,如果读者不是戏迷,俺叨叨恐怕他也不看。但是,思来想去俺还是决定“上刀山、下火海”,冒着被板砖拍死的危险,讲出一个戏盲对传统戏剧从零开始的认知。如果您的目光能停驻在版上哪怕一会儿,我心足慰矣。

□文/图 本报记者 安春华

逆转“扎耳朵”印象

昨天晚上,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演艺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省梆子剧院”)新排的现代戏《耿长锁》首演。因我赶不及看了这戏再写稿,所以在上周四跑到该剧院“燕赵之声”小剧场去看排练。那天,除了演员们没化妆着装以外,其他都是齐备的,也相当于看了一整出大戏。记得在一通提振精神的开场锣鼓之后,剧情从1945年的痛苦回忆开始:耿长锁所在的饶阳县五公村遭遇大旱,乡亲们正准备拉家带口出去逃荒,耿长锁两口子见此情景,不由得落泪(耿长锁的扮演者刘凤岭、耿妻的扮演者许荷英眼窝都挂着泪花),耿妻想起自己曾在最困难的时候把十五岁的大闺女都卖了,那段唱,哀恸哽咽,加上凄婉悲凉的伴奏,泪窝浅的人根本“hold不住”。我看那些乐师们即使对此场面见过N次,彼时的表情也不大自然——资料里说河北梆子擅演悲剧,我第一次有了直观感受。

在看戏过程中,留意听那作为梆子戏的标志性伴奏乐器——梆子,一粗一细两根深红色枣木棒,互相敲击,清脆响亮的声音,控制着或紧或慢的节奏。当演到耿长锁决心重振合伙组时,有一大段唱,此时梆子声密如急雨,刘凤岭先是紧打慢唱,之后旋律高转,唱得激情昂扬——我同事说河北梆子高亢带劲儿,这时我感受到了。此前,我从未认真听过这种戏,我所住的那个城中村,逢过事儿时也有唱河北梆子的,但不知是因为音响开得太大还是什么原因,就觉得声音高得“扎”耳朵,隔一两栋楼听还难以接受。这次距离舞台这么近,却没有扎耳朵的感觉了,尤其是女主角许荷英的演唱,高亢之余还有一种圆润与优美——许荷英是两度梅花奖获得者,我同事所强调的听名家名段的重要性由此可见。

《耿长锁》是一出现代戏,还不能尽显河北梆子的全部艺术魅力。于是从排练场回来,又按照“河北梆子戏友会”会员杨利军的推荐,从网上搜出河北梆子看家戏《宝莲灯》来看。那是上世纪50年代末排演的,由齐花坦、田春鸟、周春山、裴艳玲等老一辈艺术家主演。正如杨利军所说,看这个戏首先会感觉到美——唱、念、做、打、舞,无不如是。唱腔在高亢之余又有一份优美和欢快,念白容易听懂并富有韵味,做的方面,感觉到传统戏竟然非常善于表现爱情,完全不次于电影——无论是怦然心动、眉目传情、喜笑颜开还是一往情深——很能打动人的!这部戏属于典型的“文武带打”,场面热闹,并且吸收了一些歌舞剧的元素,有红绸舞、扇子舞、舞剑等表演,加上剧情编排合理,节奏紧凑,颠覆了我以往所认为的传统戏听不懂又拖沓的印象,难怪铁杆戏迷王福瑞说,他家只要一放《宝莲灯》的光盘,他孩子坐那儿看得一动不动。

人不叛逆枉少年

因为工作原因而得以欣赏平时无暇顾及的古老艺术,也是一件乐事。我请很多人来概括河北梆子的最独特的艺术特色,大家都说:唱念做打,后三项和其他剧种都差不多,最独特的还是唱腔。而我对于河北梆子的唱腔,最强烈的感受就是:忒高了。比如说,《宝莲灯》里田春鸟所扮演的周彦昌,刚一上来有一段“采药济世登华山”的四句唱,属于叙事性的、情绪平稳的唱段,但依然高得让人望而却步——如果说平时爱飙高音的人士,在歌厅里有勇气来一曲《青藏高原》,甚至敢学一学龚琳娜的“神曲”,却未必敢尝试“采药济世登华山”。刘凤岭告诉我,在全国300多个戏曲剧种里,河北梆子是调最高的。

为什么会形成这种风格?没人说得清楚。或许只有一句老话能够解释: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。你别说,学术界还真有一种观点,认为整个梆子戏的起源,和咱们河北人有关。梆子戏的鼻祖是秦腔,徐慕云在《中国戏剧史》(世界书局1938年版)中说:“秦腔,俗呼梆子,盖因其以木梆为乐器而得名者也。其来源极古,有谓系肇始于战国。维时,秦始皇甫灭六国,囊括天下,乃寄情于声色。燕有贤士高渐离者,善歌。初因鼓瑟而干始皇,冀乘间行刺,以报燕仇。始皇不察,颇宠遇之。每宴必使高歌,闻者泣下,秦人由是多习其声……浸成国俗。后世之秦腔,实即胚胎于此焉。”

是高渐离把这种声音带到了西安!但也有不同看法,关于梆子戏的起源,学术界除了上述“燕赵遗响”观点外,还有至少六种不同观点。目前尚无定论。梆子(秦腔)作为一种戏曲声腔,最早的文字记载是明万历年间的抄本《钵中莲》传奇。到了清康熙年间,出现了被称为秦声、乱弹的梆子腔调,刘献廷的《广阳杂记》说:“秦优新声,又名乱弹者,其声甚散而哀。”至乾隆时,秦腔愈益盛行,对昆曲已形成压倒之势,如乾隆九年(1744年)的《梦中缘传奇》序载:“长安(北京)之梨园……所好唯秦声、罗、弋。厌听吴骚,闻歌昆曲,辄哄然散去。”

在今人眼里“高大上”的昆曲,原来也有不受观众待见的时候啊。总之,到乾隆四十年前后,梆子戏走向成熟,作为一个独立的剧种统治了山、陕、豫舞台。

现在看梆子戏,咱们觉得它太老了,但它在诞生之初,却是以反叛传统的全新面目出现的,让人想起那句话:人不叛逆枉少年。梆子戏产生于北方杂剧行将消亡、南戏传奇走向衰落的时候。这些剧种,包括北杂剧与南戏融合产生的昆腔,可以说都是文人士大夫的专利,在长期流行之后已变得凝固僵化。比如,杂剧或昆腔,都以曲牌联套或连缀为音乐结构形式,也就是说,不论剧情需要与否,角色都必须唱完一套或一支完整的曲子,这肯定导致节奏缓慢、冗长拖沓。梆子戏首开“板腔体”先河,即以各种不同的板式为结构,比如说需要表现抑郁、愁烦、缅怀、沉思等情绪时,就用大慢板(记作四分之四板式),需要从容叙事抒情时,就用二六板(记作四分之二)。而每一种板式最短只要两句唱词即可。这样,需长则长,需短则短,无形中加强了它的戏剧性。

但这还只是形式上的特点,更重要的是,梆子戏的创作者是普通民众和下层知识分子,他们创作了一大批批判昏君奸臣、歌颂农民起义的剧目。此前,北杂剧和昆曲都是以唱为主,多表现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,而梆子戏则更多展现政治事件与历史战争,表现出浓烈的“家国天下”的情怀。

内容新,形式也新。比如为了表现战争场面,梆子戏大量吸收武术、杂技、社火等民间表演,形成多种特技功夫。在流传过程中,又能根据当地观众的不同口味而及时调整,在山西乡下时用俚俗土语打趣调笑,到了北京一看观众听不懂山西土话,就去掉念白,多唱几句。这导致它能够迅速流传,并在许多地方生根发芽,由此形成多种地方戏——秦腔,蒲剧,晋剧,豫剧……

一花开放在三地

发源于秦晋的梆子戏,随着明清时期山陕商人的兴起和势力扩张,被带到了全国各地。当它流传到河北时,音随地变,根据河北人的语言习惯、情趣爱好进行改革,特别是演员逐渐当地化,导致山、陕梆子发生重要变化。到了清道光年间,长期活动在河北的山、陕梆子已经逐步发展成早期的河北梆子了。至道光末年,在京南雄县马务头和定兴相继涌现出三庆和、祥泰等直隶梆子科班。这些道光年间的科班,当属最早的河北梆子科班,也是河北梆子诞生的重要标志。

河北梆子在具备了有别于山、陕梆子的独特面貌之后,发展甚为迅速,于清同、光之交开始呈现繁荣昌盛景象,迎来第一次发展高潮。一个具体表现就是:河北梆子同彼时在北京称雄的皮簧(即京剧)形成争妍斗盛、分庭抗礼的局面,而在广大农村,大量科班、戏班的存在,使河北梆子成为无可抗衡的剧种。

河北梆子在兴起过程中,先后形成过三大流派。一支为直隶老派,一支为山陕派,这两派统称为京梆子。在这两派之后,又产生了一个直隶新派。直隶老派的特点,文武兼备,唱做并重,重视剧目革新,率先搞起了时装戏。山陕派主要由来自山陕的艺人形成,念白带有浓重的山陕味,他们崇尚特技,翎子功、翅子功、发缕功、髯口功、椅子功、跻功等,都是山陕演员所擅长的。山陕派与直隶老派的合作,酿成了光绪年间河北梆子与京剧争衡的局面。

但是到清末民初,在直隶老派的基础上成长起来一支河北梆子新军,它以迅猛之势风靡剧坛,迫使直隶老派演员纷纷效法,山陕派退避三舍,淹没不彰,甚至使气势正盛的京剧也受到了很大冲击,一举成为河北梆子的主流。直隶新派以女演员为中心,以唱功卓越著称。唱腔上较老派繁难,具有高亢、华丽、曲折、跳跃的特点,极富于震撼力,听后使人感到痛快淋漓,回肠荡气,伴奏音乐也极为火炽、激烈。其唱念一扫老派梆子所保留的某些山陕韵味,彻底河北地方化了。

有学者说,新中国成立后所流行的河北梆子,就是直隶新派的延续。但是因为京津冀三地行政上的分立,这种共有的艺术,建国以后在三地分别发展出了不同的风格。我从网上搜一段天津著名老生“银达子”的唱段,和看《宝莲灯》的感觉大不一样:他的嗓音低沉并且常常真假声并用,别具一种韵味,而剧情节奏明显地慢。戏迷王福瑞告诉我,天津演员唱的还是几十年前的味儿,他们很少排新戏,但因为观众基础深厚,剧团的演出场次、收入情况都相当可观。

业内人士概括三地风格:河北的劲儿,天津的味儿,北京的韵儿。北京的河北梆子(业内简称“京梆子”)因为首都人文环境的浸染,变得很“雅”(但一些石家庄戏迷感觉听着不够劲儿);天津的河北梆子(业内简称“卫梆子”)流派多,传承好,一些独特的唱腔(如上述“达子腔”)为别处所罕见;而河北的河北梆子(业内简称“冀梆子”)唱腔高亢,武戏出色,看着带劲儿,此外,它紧跟时代,对新剧目的改革、创新是最大的。

几番起落 又现曙光

河北梆子从清道光年间诞生起,到现在已有一百大几十年的历史,兴盛时与京剧分庭抗礼,衰败时艺人沿街乞讨卖唱为生。这样的惨事儿发生在抗战时期,由于华北成为主战场,对河北梆子形成毁灭性打击。

新中国成立后,河北梆子走向复苏,并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迎来全面复兴。一个具体表现是,上世纪70年代,有一年河北艺术职业学院(时称“省艺校”)河北梆子专业招55个学生,来了几千人报名。现任该学院戏剧系主任的彭蕙蘅,当时正在这儿上学,她对此事记忆犹新。但是当2003年她调回这个学校任教时,第一次招生就不得不面对只有30多个人报名的窘况,“我真是吓了一跳,不知道传统戏剧已经衰落到这个程度了。”彭蕙蘅说,此后几年更是每况愈下,“有时来十几个人,有时来二十几个人,基本上来一个要一个,没有选择余地。生源质量肯定下滑,没有量哪来的质啊。”彭蕙蘅带领老师们千方百计争取生源,经常到村里学校办的戏曲爱好班去“捞人”。

今年,这种情况一下子扭转了,因为我省新出台的戏曲专业学费减免政策,对经济条件不好的农村家庭形成很强的吸引力。今年梆子专业招70个人,来报名的达到200有余,“我真的是非常激动,我们终于可以挑学生了。”彭蕙蘅说。

另外一个可喜的变化是:最近两年,作为国家级“非遗”的河北梆子,开始走进校园,培育年轻观众。去年,河北梆子戏友会牵头,联合河北艺术职业学院师生进校园演出,反响强烈,倍受欢迎,“我记得在省医大演《孟姜女》那次,过道里都站满了人,戏结束了学生们还不走。”杨利军说。省梆子剧院也曾进校园演出,一位鼓手告诉我,在兰州大学演《宝莲灯》时获得总计“105次掌声”。

“现在的年轻人,普遍有文化,再加上多年看电影、听歌的经历,他们的欣赏水平不可能比过去农村不识字的老太太低——他们不是欣赏不了戏,而是从小没有接触过戏。”杨利军说。彭蕙蘅认为,当代戏曲从业者,要有一种传道士一般的精神,去培育年轻观众,不仅仅让他们感受到传统戏“唱念做打”的形式美,更要让他们感受到传统戏追求真善美的精神内涵。“在过去,戏曲的教化功能超过其他一切艺术形式,”彭蕙蘅说,但是现在的年轻人是否愿意自觉地坐到戏院来“受教育”,却是个问题。所以,她提出“要使传统戏通达现代人的心灵”。

“通达现代人的心灵”——说到这儿,一些戏迷提的意见就如骨鲠在喉,不吐不快。一位戏迷告诉我,现在咱们“冀梆子”的发展,“与时俱进够了,继承传统却不够。”演员阵容庞大,声光电场面豪华,排出的新戏往往拿大奖,但是拿完奖之后基本上也就封存了。此类新戏没有市场的原因,一是好看不好听,歌舞淹没了戏分,展现不出传统戏“唱念做打”多方面的魅力,再一个因为其题材往往过于“高大上”,令人敬而远之。要知道,现在的年轻人是看着美国大片、日本动漫和周星弛港片成长起来的一代,草根逆袭、调侃严肃、笑中带泪是时下年轻人的“口味”主流,“高大上”很容易让他们心生抵触。“为什么不能拍一些反映大学生的戏,反映进城务工人员的戏?”这位戏迷说。

新戏要接地气,老戏也不能丢。自从《百家讲坛》节目开播以来,以现代人的视角和语言解读历史已经成为一股潮流。能否新编一些历史戏?看过春晚的豪华舞台,看过电影里泛滥的特效制作,年轻人对于戏曲舞台的“豪华”恐怕很难“感冒”,“而像《南北合》那样的戏,一张桌子两把椅子,也能把人牢牢吸引,就靠剧情和表演。”杨利军说。

好戏一定会有人欣赏的。“老百姓的欣赏水平从来不低”——这是我一位朋友的话,我视为名言。河北梆子的未来,我们期待着!

 

编辑: 双鹏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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