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年曲牌传承不断

石家庄新闻网 时间: 2015-11-12 10:13:10 来源:

 

 

百年曲牌传承不断

稿件来源:石家庄新闻网   

《“非遗”走读》系列之三十四

新乐东王庄细乐会是一项市级“非遗”,级别不高,知名度不大,网上甚至搜不出一段视频。本来差点想当然地将其归入吹歌一类,但新乐市文化馆的工作人员说:不是吹歌。那么,如果不是吹歌,它又是什么?这引发了我探究的兴趣。

□文/图 本报记者 安春华

热闹之外的另一种存在

本周一上午十点多,我赶到新乐市承安镇东王庄村委会,还没走进大门就听到楼上传来阵阵音乐声。来到楼上会议室,已有八位老人聚集在那里,调音、练习。其中一人拿个大喇叭吹得倍儿响,我一看差点要崩溃:说了和吹歌不一样,怎么还是吹喇叭?这不和上周的报道重复了吗?赶忙现场拨通专家王为民的电话,再次确认。王为民原来是省群艺馆音乐部主任,现任省社会音乐研究会会长,擅长作曲和群众音乐文化研究。他问到这里使用的乐器,问到曲牌,肯定地对我说:没错,这就是古乐,和吹歌不一样。

王为民说,民间器乐曲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,一为古乐,一为俗乐。古乐吹奏古老的曲牌(古老指清代及清以前),用工尺谱记谱,使用云锣等特殊乐器,多出现在祭祀或白事场合。俗乐较少吹奏曲牌,大多吹奏近现代民歌或戏曲,不用云锣,一般以唢呐领奏,多出现在喜庆场合。

王老师问到曲牌,东王庄村的老艺人们现场回忆那些古老的牌子,你一言,我一语,想起一个就记在我的本子上,记下了十几个。我看到这些曲牌有:八仙庆寿、清花赞、三宝赞、玉芙蓉、朝天子、傍妆台、万年欢、大观调、风头钟、三点酒、大磨坊、小上坟、小二番、小凤云等。哪些是常用的、熟练的、能代表东王庄细乐会风格的?他们首先吹了“万年欢”。

小鼓咚的一声,停顿一秒,之后笙管弦等乐器齐奏,一种那样风格的声音悠悠传出。跟上回听付锡芬吹奏河北梆子咔戏的感觉完全颠倒,那个是越听越高兴、越听越喜庆,这个,我同事说,一听就想起了农村过白事时吃流水席的往事,甚至再听一听就有想哭的感觉了。由于我缺少参加白事儿吃流水席的经历,所以我听着并没有悲伤感觉,只是觉得古朴、典雅、悠婉、动听,和吹歌中的代表作《打枣》、《放驴》中那种乡土气息、那种粗犷热烈,不一样。事实上,东王庄的乐师们说,这些曲牌是老辈子传下来的,并不代表悲伤,有的甚至比较欢快,只是过去农村普遍注重过白事,为了办得隆重,往往聘细乐会班子去演奏,给人们造成了这种固定的印象。

按照词典中对于“曲牌”的解释,古代词曲创作,原是选词配乐,后来逐渐将其中动听的曲调筛选保留,依照原词及曲调的格律填制新词,这些被保留的曲调,就是曲牌,俗称“牌子”。汉魏乐府、唐宋词调、金元剧曲散曲、明清歌谣俚曲,这都是曲牌的发源“池”,包括佛教或道教音乐中,也有很多曲牌。随着时代的变迁和人们欣赏口味的转换,曲牌这个“大家族”里的成员有增有减,有更新有淘汰。明代沈璟在《九宫词谱》中列曲牌685种,而清乾隆十一年编成的《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》,汇集曲牌达2094种。精通戏曲的读者宋景山告诉我,曲牌的旋律基本上是固定的,当然也存在同名异体或同体异名的现象。总之,能留到现在还在吹奏的曲牌,都是经典中的经典。

那天,东王庄的乐师们,吹了万年欢,又吹八仙庆寿、清花赞、三宝赞。他们以管子、海笛、笙、二胡、云锣奏出旋律,以吊锣、小鼓、镲来击打节奏。我刚进门时看见那位乐师吹唢呐,原来他是练习呢,真正的细乐会并不用唢呐,他们说,大唢呐和细乐会的风格不搭调。在上述乐器中,云锣的声音非常独特,云锣在民间也称“十样锦”(或“十样景”),十面小铜锣固定在一个木框架内,每一面的薄厚不一样,由此敲出不同的音高。这是一种能奏出旋律的打击乐器,声音清脆高爽,有一种天上仙乐降临人间的感觉。我甚至怀疑云锣之命名乃是由此而来——当然,咱不能臆想古人的心思。总之,这些乐器合奏出一种意境,用贾大山在小说《腊会》中的话说:飘飘摇摇,如入仙境。

源出道乐,无独有偶

除了录视频,那天我最有兴趣的是刨根问底“细乐”这个名称。今年73岁的李忠地老人说,老辈子传下来就叫这个名,按他们理解:细乐就是慢慢吹一些悠扬曲儿,是和大乐相对而言。那么何谓大乐?他们只是说,细乐的调门低于大乐,两者都不用唢呐,其他就说不上来了。

李忠地家祖传三代吹奏技艺,但是他说不上来他爷爷再往上是跟谁学的。按新乐市文化馆搜集的资料,已故的细乐会非遗传承人李泽林生前说,清咸丰年间,本村举人李托福进京赶考,因突患疾病,未能参加考试,暂住京城某道观中,拜道士为师,学习器乐演奏。几年后回东王庄组建细乐会,名声大震,在新乐、定州、曲阳一带很有影响力,这就是东王庄细乐会的渊源。李泽林自称道教龙门派第十八代传人,这细乐会就属于道教龙门一派。

无独有偶。在市级“非遗”中,抱犊寨道教音乐也名列其中。我曾在抱犊寨金阙宫内偶然听过一耳朵,当时是采访别的事,适逢金阙宫内正在做法事,那音乐听起来和东王庄细乐会好像很相似,一位妇女随着那音乐声就扑跪在垫子上。可能她心里藏着许多愁苦需要排解,也可能是她的愁苦表情让我产生了音乐深情悲怆的错觉,总之,那一瞬间的场面,竟然让我久久难忘。

据石家庄市道教协会会长邓元富介绍,金阙宫道教音乐分为声乐与器乐,其中器乐部分又分为丝竹乐和吹打乐。在实际运用中,丝竹合奏是主题,以笛、笙、二胡、三弦、月琴、琵琶、古筝、管子、洞箫等合奏曲牌,常用曲牌有将军令、朝天子、玉芙蓉、群星赞月、清江引、水龙吟等。吹打乐用在开坛前后和中间高潮部分,而道教法器主要是随腔伴韵,烘托气氛。金阙宫道乐曲目繁多,“祝圣文”庄重肃穆,“四报恩”激情澎湃,“扯不断”曲折回环,“天尊号”抑扬顿挫,“开天符”高亢激越,“下水船”低婉幽静……王为民老师说,无论是佛教音乐、道教音乐,都是中国民族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宗教音乐与民间音乐,应该长期以来是互相借鉴、互相浸染的。僧、道常用的曲牌“小二番”,据宋景山咨询一位老音乐工作者,是纯民间曲牌,被道教所借用。也有些曲牌本是僧、道原创,而流入了民间。总之,要想弄清楚一些曲牌的来历,就好像考察各种戏曲声腔谁早谁晚、谁受谁影响一样困难。其实不必追究源头,好听的曲子谁都爱吹,管它怎么来的。

 

   “如果这是南宋的细乐,那就珍稀了”

祖师爷跟道士学吹曲子,但是传人们并不属于道教——不是道士,也不做法事,就是普通农民。再说,道教音乐是和道教科仪紧密结合的,东王庄细乐会显然不是。那么,到底细乐是什么?河北师大音乐学院理论系主任胡小满,为我查了《中国音乐辞典》。这里边确有细乐名词:“细乐,器乐合奏形式的一种。南宋时细乐以箫、管、笙、 、嵇琴、方响之类合动,见《都城纪胜》。”嵇琴,唐代出现的拉弦乐器;方响,有固定音高、能奏出旋律的打击乐器,与云锣类同——胡小满解释说。

在《中国音乐辞典》中,与细乐相对的是大乐。大乐源出宫廷。宫廷音乐分为雅乐、燕乐(宴乐),雅乐用于帝王祭祀、朝贺、燕享等典礼,庄重典雅。燕乐则指隋唐至宋代宫廷宴饮时供娱乐欣赏的歌舞音乐,特点是艺术性很强。唐代大乐属兼管雅乐、燕乐。北宋间,大乐专指雅乐,而将燕乐划归教坊主管。后来,到南宋时,人们就以“教坊大乐”来称燕乐,以和雅乐相区别。而在南宋民间,又有细乐一类,“比之教坊大乐,则不用大鼓、杖鼓、羯鼓、头管、琵琶、筝也”。

细乐不用的乐器,都是音响比较大的家伙什儿。所以,在一些老音乐工作者看来,细乐指的就是丝竹管弦奏出的轻音乐。现在查网上,全国其他地方称为“细乐”的,只能查到纳西族白沙细乐会、陕西蓝田普化镇水会音乐和广东潮州细乐。白沙细乐专用于丧葬场合;普化水会音乐用于佛事、善事、祭祀;潮州细乐是文人士大夫在书斋公馆闲情逸致演奏的乐曲。以上三种,目前都是国家级“非遗”。

“如果新乐东王庄的细乐会,是南宋时那种细乐的遗存,那就珍稀了。”省艺术研究所研究员李江说,目前在河北还没有发现南宋细乐的传承,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东王庄细乐会属南宋遗风,此事还需细细调查,暂时打上一个问号。“从东王庄细乐会的乐器构成及常用曲牌来看,和冀中笙管乐没什么区别,应归入冀中笙管乐之中。”李江说。

“音乐会”本是咱河北的名产

《石家庄市文化志》音乐部分,将民间器乐分为三类:第一,吹打乐;第二,笙管乐;第三,清锣鼓。我觉得这种分类法是非常简单明了的,避免人们陷入对历史和源头的纠扯中。按此,吹歌属第一类,细乐属第二类,战鼓属第三类。在第一批公布的国家级“非遗”名录中,由邯郸永年、秦皇岛抚宁两地申报的吹歌,合并为“河北鼓吹乐”项目,由廊坊、保定等地申报的音乐会,则合并为“冀中笙管乐”项目,两者都是“国家级”。

冀中,指北京南、天津西,沧州、定州一线以北。冀中笙管乐,在各村镇的民间音乐会社中传承,仅就截止到2013年6月的统计,进入国家级“非遗”名录的音乐会社达到13个,进入省级“非遗”名录的音乐会社达到31个,进入国家、省、市三级非遗名录的音乐会总计达到65个之多。河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齐易在他的论文中说,实际上,加上进入县级名录或未进入名录的,“目前尚处于活态存在的音乐会仍有近一百个。这样一个由众多自发存在的乐社构成的庞大原生态乐种群落,在全国也是非常少见的。”

原来,“音乐会”是我们河北的名产,而且“产量”庞大。新乐东王庄位于承安镇最远处,听他们口音和定州很接近了,或许这是冀中笙管乐最南端的遗存?那么,它能否据此被专家学者划入冀中笙管乐的保护范围呢?按此前媒体的报道,河北省正在规划建设“冀中传统音乐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”,据说此设想已得到国家级的专家认可。一旦成功,分批次评审公布,随之而来相应的扶持措施,那么廊坊霸州胜芳镇音乐会、高桥村音乐会、廊坊固安屈家营音乐会、保定涞水高洛音乐会等知名会社,肯定受益良多。而石家庄的细乐会,能否借上一点光呢?

那些著名音乐会的一点经验

不论在学术上是否被划入冀中笙管乐,在传承与运作上,廊坊、保定一带那些知名音乐会,他们的经验是值得借鉴的。因为眼下,新乐东王庄细乐会的传承非常困难,最小的乐师都67岁了。李泽林那一辈老艺人去世以后,现在的乐队主力,大多是上世纪60年代初期生产队给计工分时学会的,那时学一晚上吹奏,生产队给计二分。“过去是工分制,现在是钱制。”一位村干部不无感叹地说。当然,他并不是说工分制有多好,而是说,过去靠集体的力量,保障了一部分人的传承,而现在,年轻人见不到钱,不会去学这种难学的艺术。“万天的管子千天的笙”,那管子的哨芯,口含芯子深一点浅一点,吹出来的高低都大不一样,那需要耳朵对音准相当敏感,而年轻人谁能坐得住来摆弄这个?那天我见到的八位乐师,全都没有徒弟。一个也没有。

如此,则外地的经验当可听听。我搜了许多相关资料,总结出有以下几点:

第一,对村民实行会员制。成为音乐会会员的村民家庭,年缴费30至50元,一旦家里过事儿需要用音乐班子,则免费或优惠提供服务。保定安新县圈头村的音乐会会员,达到了近600户之多。以年缴30元为例,一个家庭缴20年才600元,还超不过一次聘乐队的费用。而对于乐队来说,有600个家庭年缴30元,就是18000元,那么,补贴误工、更新乐器等,都有活钱可以支配了。

第二,除了有偿提供白事吹奏服务以外,积极参与四邻八乡的庙会活动,从香客捐款中获得收入。如果村里有爱好这个的企业老板,那么也可以争取企业或个人的赞助。

第三,让音乐会走进校园。如同井陉的拉花进校园、社火进校园一样,使其成为当地中小学的一项文体课或一个兴趣班。

第四,改变传统的“口传心授”教学方式,把录音录像传到学员手机上,供自习和复习,以减轻时间与距离成本。或在网络上开办工尺谱学习班。打破传男不传女的老规矩,适应男人出去打工、女人留守在家的时代形势,招收女学员。

第五,以开放的姿态,主动邀请专家学者前来考察研究,主动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。林中树老先生由于主动到北京邀请中国音乐研究所的专家前去考察,而使屈家营音乐会名扬天下,之后,冀中音乐会各个乐社(如安新县圈头音乐会、雄县赵岗音乐会、廊坊市东张务音乐会等)纷纷主动邀请北京的专家学者前来考察,随后记者跟进报道,一个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乐社由此走进了社会大众的关注视野。

第六,积极参加各种民间音乐展演、民间吹奏节等活动。

最后,当地政府支持。或从财力上支持,如廊坊固安县从2013年10月起,拨专款对屈家营音乐会能够长期坚持登台演奏的19名乐手发放每月1200元的补贴;或从推介上支持,如廊坊霸州市在2014年举办了“冀中笙管乐展演交流会”。

在俗文化中生存的雅乐

虽然在流行音乐的冲击下,民间音乐总体上是日渐式微的状态,但也有例外,比如保定安新县端村音乐会和廊坊霸州市南头村音乐会,在沉寂了近三十年以后又重新复兴了。河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齐易认为,当代文化生活的多元化,挤压了传统文化的生存空间。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,文化生活的多元化,同样也给传统文化带来了生存的机遇。传统文化在今天虽不可能占据主流地位,但当代社会的多元与包容性,也使得传统文化有它生存的一方天地。

保定安新县同口村,除了音乐会以外,还有少林会和大鼓会这两个民间会社,年轻人参与度很高,因为参加少林会可以强身健体,大鼓会则以声势浩大吸引年轻人的兴趣。音乐会由于其技艺的复杂性、传习的长期性,加上音乐的清雅风格展现出一派雅文化的特征,在俗文化的乡村氛围内,令很多村民望而却步或根本提不起兴趣。但是,总有喜欢阳春白雪的人。比如霸州市南头村音乐会,乐手们每天晚上都会主动聚到一起以乐会友,并为自己有着此等高雅爱好而自豪。

但愿人们改变细乐会(或音乐会)就是“吹死人”的观念,将其视为本地高雅文化的一张名片。那些南方的民间音乐,江南丝竹、广东音乐、潮州细乐、福建南音,都已经登上了大雅之堂,那我们石家庄的细乐,有没有这种希望呢?

 

编辑: 林福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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